第十七章 天下风雷(十)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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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一身中国人的棉布袍褂,外面套着绸面皮坎肩儿。瞧起来就像天津卫一个家道殷实的商人,背后还垂着一条假辫子。看见伊藤博文这个样子,他眼神闪动,也给伊藤博文现在憔悴的样子的吓了一大跳,伊藤博文现在,连九十斤都不知道有没有了!

    “阁下……”

    自从伊藤博文交给头山满六百万日金的特别费之后,他就一直领命呆在北中国。所有关系,都已经用上,所有能走上的门路,全部送了好处。他疯狂的搜集着大清一切的有关最近局势的情报和资料,不关是不是派得上用场。伊藤博文的心思打算,大概只有头山满能猜出来最多。伊藤博文到来,头山满也没有去拜会,他大概知道伊藤博文等的是什么,但是其中机会有多少,不仅要寄希望于伊藤博文的本事策略,还要指望大清本身的糊涂软弱!

    机会之微,可以想见,可是他们又不得不去争取!

    小国错过气运,其后的步履艰难,就是如此。

    看见伊藤博文目光炯炯的看着他,头上满不敢怠慢,忙不迭的走进去,规规矩矩的行礼。同样掏出了一叠抄报纸双手递上。

    “阁下,总算等到了,徐一凡如阁下所料,果然是雷厉风行之辈……这是他初抵两江,就以通电形式发出的奏折……清国中枢,应该急切起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伊藤博文仔细的将那抄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,最后拍腿站起:“人生五十年,得此对手,更复何憾?也罢,就让我这个山口出来的伊藤俊甫,再和他斗这最后一次吧!”

    他语调如有金石之交,其中不祥落寞之意,让头山满背后冷汗竟然就冒出了一层!

    “阁下!”

    伊藤博文站得笔直,脸上泛着潮红的神色,静静的看了头山满一眼:“头山君,如此时代我们此生都经历了,你觉得还有什么放不下么?人生不过如此,别担心我,在这个时代绽放或者凋谢,吾辈之幸事也!”

    他哈哈一笑,大声吩咐了下去:“准备衣帽,要洋装,我去拜会英国公使!”

    苏州。

    两个钟点前,武毅铭军的传骑飞也似的直入苏州城。这些传骑都是一身夜不收的打扮,满身臭汗,马身上到处系着铃铛。往日里,只要有点身份的,谁见着这些夜不收不是躲得远远的。今儿这两骑一入盘门,就在苏州城掀起了巨大的波澜。

    “陈凤楼陈军门到了!”

    苏州现在就是一个江宁官场难民营。两天当中,不断有被徐一凡赶出来的官吏坐船坐车,成群结队的过来。到荣禄那儿哭门儿。荣禄也打叠起精神,一一抚慰。苏州官场也几乎全部动员了,将全苏州城的客栈几乎都封了。安排这些官儿们住下。烧柴吃饭,全是巡抚衙门开销。不仅如此,还发补贴,官位不同,每月从最高二百望下,直到佐杂,也能一个月拿上二十两银子。

    难民官儿多,苏州城里头是非就自然多了。骂街的,串门的,心情不好借酒撒泼的。嫖院子嫖得争风吃醋的……每一个地方出了乱子,都得荣禄去苦心协和。荣禄就一个打算,现在大家伙儿得拧成一股绳儿跟他妈的徐一凡干!

    这几天,既要安顿他们,又得和江宁城电报往还,各地士绅写信联络,还要和朝廷禀报这儿情况。荣禄早就瘦了一大圈下来。昨天晚上,江宁将军玉昆也到了。整个晚上,苏州官场鸡飞狗跳,就压根没睡!荣禄亲自跑前跑后,招待安顿玉昆。再陪着他说话。玉昆倒还好,只要将他手底下带着的几百号人马招待安顿完毕,他自己倒没什么特别的要求。只是躺在烟榻上长吁短叹。心事重重的荣禄也陪着他坐了一夜。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多,兴致勃勃的时候少。

    对付徐一凡,可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!

    两人话里话外,总少不了一件事儿,武毅铭军,他妈的快点儿到吧!

    传骑到的时候,老哥俩正强打着精神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,就听见屋子外面脚步声错落响起,人还没到,声音已经到了。正是荣禄的心腹家人,那嗓门儿都带着了一点哭腔:“中丞爷,中丞爷,陈军门到了,陈军门到了!”

    哗啦一声,玉昆手里烟枪扔出去老远!这满洲将军光着脚就从烟榻上跳起来,双眼死死的瞪着荣禄,嘴唇蠕动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而荣禄却靠在椅背上,双目合拢,抬首向天,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说实在的,在陈凤楼武毅铭军没到之前,如果徐一凡单纯用禁卫军的力量直迫苏州,将荣禄玉昆他们一股脑儿烩了。其实荣禄的来对付徐一凡的任务那就是完成得再美满也没有啦。徐一凡要和朝廷争的,就是大势,就是名分。如果他这样做,就是在时机远未成熟的时候儿,表现得吃相太难看了。连幌子都没有了,还装一副什么只是赤心为国的模样儿?

    可是从荣禄以降,谁乐意这么把命贴上报效朝廷?活儿得干,自己的安危和荣华富贵,也不是那么无关紧要。

    陈凤楼一到,不开兵打仗,他们在苏州就无忧矣!可以盘踞着这个据点不断的给徐一凡添恶心,找麻烦,而且是泰山之安!难道徐一凡真调几万兵来打苏州?笑话,徐一凡没蠢到那个地步!

    两人正激动得跟什么似的,那家人已经推开了房门儿。主子前程,也就是奴才的前程。那家人也激动得浑身发抖,跪下来就冬冬的磕头。

    “中丞爷大喜,陈军们昼夜兼程,总算到了!”

    荣禄总算恢复了过来,睁开眼睛矜持的点头:“下去,叫人准备,我郊迎陈军们三十里!”

    “咱也去!大清忠臣不多了,陈军们算一个!”玉昆跳着脚在旁边附和。

    荣禄威压的站起来,哼了一声:“陈军们到了,我倒要看看,江宁那边是不是看准了火候,他们也该和徐一凡闹起来了吧!”

    “老姐姐,我回来啦!”

    溥仰的大嗓门儿,从院子外面就传了进来。管着门户的粗使仆妇赶紧开门。

    秀宁在江宁安下的这个家,比起京城她的小楼水榭,那是天差地远。不过三近的房子,院子也小巧得很。使唤人除了两个贴身小丫头,不过在本地雇了四五个丫鬟仆妇。连厨子都没有,还是在街上选的洁净馆子包饭,每天送上门来。

    地方虽小,生活虽然简单,可是守着自己最心疼的弟弟这么近,可以打理照顾他。再没有京城那么多钩心斗角的事情,再没有那么多旗人贵妇背后嚼她的舌头。秀宁在这里,脸上的笑容竟然也多了许多。小萝莉双胞胎看着小姐如此,也是打心眼儿里面替她高兴。

    溥仰脚步冬冬的走进小院子,瞧着水缸盖子牙着半截儿,伸手拿起葫芦瓢就舀了半瓢水,咕咚一大口下肚:“冰凉!”

    秀宁咬着一根针,手里拿着溥仰换下来的禁卫军军服,瞧着溥仰那样子,伸手就去拧他耳朵:“混小子,那是我浇花的水!渴了,不会找颦儿乐儿要暖壶的水喝么?下痢了瞧瞧谁来管你!”

    溥仰哎哟讨饶,秀宁这才恨恨的丢开他耳朵,理理鬓边鹅黄,瞅着自己结实的老弟弟:“今儿怎么回来了?你在督署上值,五天才回家一次……今儿怎么了?大帅开恩?”

    溥仰笑道:“嗨!我要跟着大帅出差!要不了三两天,就得去苏州,大帅体恤咱们,让咱们回家归置归置……老姐姐,跟了咱们徐大帅,你弟弟就是个劳碌命!说来咱也贱,跑跑倒是精神爽快!”

    “去苏州?”秀宁本来正在用手绢儿掸着小院儿里面的石凳,准备坐下,一听这句话就直起了腰。

    “苏州那是江苏巡抚荣禄的地盘儿啊!你徐大帅怎么会去?督抚向来是敌体,哪有个轻动的?他想找荣禄的不自在?什么由头儿?”

    溥仰哈哈一笑,这可说到他溥四爷一夜抓了三百八十九堂官,还镇住了江宁将军玉昆的得意事儿。当下就眉飞色舞的将事情来由说了一遍,全然不顾秀宁的脸色越来越白。

    “……那些官儿还不都朝荣禄那儿跑?王八操的,大帅赶走的人,荣禄那小子就能收?更别提还和咱们叫板!朝鲜咱们就赶跑他一次,不差这一回!大帅已经发了折子,通电天下,两江就要刷新改良振作了!要不这天下还能有个好儿?老姐姐,别看你弟弟以前没出息,瞧着吧,我怎么也混个禁卫军的一镇总统给你瞧瞧!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姓爱新觉罗啊……”秀宁只是默默听着,半晌之后,才幽幽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爱新觉罗怎么了?爱新觉罗就不能干正经事儿了?老姐姐,我和您说实话。大帅肯定是异姓王的前程,永镇两江也不是不可能!现在让我回北京城,封个郡王我也不乐意!闷死个人,哪象现在这么爽快?老姐姐,您就等着享我的福吧!”

    溥仰扬着头大声武气的说完,却瞧着自己老姐姐用一种分外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。这眼神到底是什么,他也说不上来。只是觉着那眼神里面,有一种自己下意识想要逃避的东西。

    到了最后,秀宁咬咬细白的牙齿,一抿鬓边的头发:“走!弟弟,你给我引荐,我要去见你们徐大帅!”

    咣当一声,溥仰一下就坐在了地上,响动之声,把屋子里面正在熨衣服的萝莉小双胞胎都惊动了,一个拿着熨斗,一个抱着衣服在门口探头探脑,瞧瞧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
    “老姐姐,这不是开玩笑哇……大帅可不是老佛爷,你一个女的去见他算是怎么一个事情?再说了,你去是干嘛?给我求差使,还是给我求什么?我用不着!”

    秀宁淡淡一笑,这笑容里面却大有凄恻之意:“老姐姐是为了你……出了北京,才觉着一家人守着过日子的可贵出来……弟弟,你就信我一次,替姐姐引荐一下,成不成?”

    风轻轻吹过,秀宁苗条的身子微微颤抖着,她秀美的面庞在这一刻。

    却惨白得近乎透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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