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 风起(四)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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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么?就是皇上和老佛爷,这个时候也只能认大局如此……我瞧着,朝廷承认复生行事的诏书,马上也就要下来了……要斗倒复生,也只有抓实力,再想办法将他调出京城!”

    文廷式总算彻底冷静下来,这个时候,他才觉得自己到底有多么软弱。他的筹划,有多么的不堪一击!他只是看着脸色阴冷的康有为,再转头看向颐和园方向,苦笑摇头:“皇上,文某误国误君……南海,文某方寸已乱,不知你的打算是什么?”

    康有为冷淡的一笑:“……复生就是心还不够狠……道希,你等着看就是了!只是到时候,你不要再抹煞了我康有为的功绩就是!”

    颐和园,乐寿堂。

    光绪直挺挺的跪在慈禧的榻前,慈禧却翻身朝里,看也不看他。李莲英侍立在慈禧坐榻旁边,也是一副余悸未消的样子,却看也不看光绪一眼。

    乐寿堂里面的气氛沉闷得近乎凝滞。每个太监宫女虽然都垂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面,可每个人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。

    往常乐寿堂外,不许太监宫女们发出半点声响,但是这个时候。外面的低低议论声却抑制不住似的一阵阵飘进来。虽然听不到在议论些什么,但是这些带着哭腔的声气儿,摆明了就是在商量今儿差点让天都塌下来的这场惊乱。

    谭嗣同带兵入京,封锁交通。虽然上了请罪的折子,也无一兵一卒进入颐和园。但是有段时间,颐和园里头真跟疯人院没什么区别!

    太监宫女们四下乱跑,有朝梁上扔绳子准备上吊的。有试图开库卷几件东西就跑的。护军们也吓得尿了裤子,兵器仪仗在园子几个门口堆得跟小山也似。满地都是丢下的护军衣服,溜了至少一半。李莲英急赤白脸的四下乱跑,到处找人,要准备车马轿子,护着老佛爷出园子,离开北京城。

    稍微安定下来以后检点一下,已经吊死的就有五六个了!

    等到步军衙门的协办大臣杨锐带着谭嗣同手底下几个心腹,再加上临时在总理衙门抓到的几个大臣进园子给老佛爷,给皇上磕头请罪,这才平复下来。

    饶是如此,颐和园里头,还不时有长一声短一声的哭叫叹气的声音传出来。让每个人都觉得心神都不是自己的了,什么事情都不敢想,什么东西都靠不住。

    光绪跪在慈禧面前,已经足足有一两个钟点。他身子本来就弱,跪这么长时间,再加上前些时候那大喜大悲的刺激,现在已经是眼前阵阵发黑,脸上身上,虚汗不住的朝下滚落。

    李莲英看看光绪那样子,觉得火候差不多了,从鼻子里头发出一声嘲笑意思再明显不过的冷哼,轻轻趋身对慈禧道:“老佛爷,皇上也知道错了,千错万错还不是谭嗣同这二曹操?该让皇上起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慈禧猛的翻身过来,脸上宫粉没搽匀,露出了点点老人斑。眼神里头全是满满的恨意与嘲笑,尖着声音大声道:“知道错了?差点儿就没让人进园子里头把脑袋砍了!”

    她翻身坐起,长指甲几乎戳到了光绪头上,指着他破口大骂:“……想从我这儿拿权,什么帝党后党的……我什么时候要过这权!当初抱这孩子过来当继皇帝,没想到抱一个白眼狼过来!你这一举一动,我什么时候没瞅在眼睛里?我只是不说!”

    光绪只是垂首不语,脸上的汗落得更加急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从去年数到现在,就安生过没有?翁同龢赶走了,又来一个谭嗣同,现在又是文廷式!当初急疯了心,一下就把那姓谭的提拔起来,恨不得有什么兵都给他。不是为了对付徐一凡,是要我老太婆的命!我瞧着吧,反正他是皇上,就随他了。不冲着他,还冲着列祖列宗呢!徐一凡总得有人来挡……谭嗣同说实在的,还算有良心,我在这儿说一句,他比你明白!没跟着你瞎闹,一门心思的练兵筹饷。我也没分什么他是谁提拔上来的,是谁的大臣……只顾着给能干点儿事儿的大臣撑腰把子了……

    你倒好!谭嗣同没跟着你瞎闹,你要变出个文廷式出来!在背后不知道转多少腰子,王公大臣,旗人参领都撺掇起来了,非得要拿掉他的位置。非得要这几万兵都得听你的,非得要把我老太婆踩在脚底下!现在呢?闹出一个谭嗣同带兵进京,你的帝党大臣呢?你的心腹呢?汉人异姓也能封王的那个姓文的呢?还要认翁老头子当爸爸,我呸!你死了我才省心!”

    慈禧骂得句句诛心,光绪却是脸如土色。没想到自己一举一动,全在慈禧手中掌握!既然慈禧知道,为什么没有提早有所动作?转念一想也就明白,自己这个亲爸爸的权术手段他都看在眼里的。谭嗣同和帝党闹生分,慈禧那才叫一个喜闻乐见呢。王公大臣,旗人参领们闹上门来,卷起风潮。她也正好施展平衡的手段,一边顺势限制谭嗣同的权力,一边又保他继续办事。只要底下人有纷争,最后掌总的还不是她太后老佛爷?

    自己以前为什么就痰迷了心窍,看不明白这些!

    可有的话,还得硬着头皮说:“……亲爸爸,儿臣知道错了……以后闭门读书,再不敢有什么小人的念头……杨锐还在候着,亲爸爸,我们拿什么一个章程发落?是扣了他们,再罢斥谭嗣同,还是怎么?不管儿臣怎么错,谭嗣同这还是逼宫啊!大逆不道!今天能封园子,明天就能弑君!”

    慈禧哈哈大笑:“你去,你去!下旨砍了谭嗣同脑袋!他敢带兵进京,你要敢逼他,他真能心一横!我怎么选了个窝囊废当皇帝!还不下旨,追认他带兵进京是奉诏行事,串联叩阙的王公大臣,挑几个下旨罢斥………我的命真要送到你手里!”

    光绪抬头还想说话,慈禧已经拍着坐榻尖声大喊:“滚出去!以后就在玉澜堂里头,莲英你派人看着他!这国事,真真的不能交到他手里了!”

    李莲英朝着光绪一瞪眼,要笑不笑的道:“皇上,还不请安?就走吧,想把老佛爷气出毛病还是怎么?旨意到时候奴才给您送过去,就请皇上用宝……来人哪,服侍皇上回玉澜堂!京城这些日子乱,看紧皇上,出了点儿什么事情,我扒你们的皮!”

    光绪身子一震,脸色本来就是苍白,现在却近乎死灰。他呆呆的磕头,缓缓爬起身来,早就有七八个太监在门外侍候。簇拥着这个豆芽菜一般的皇帝缓缓离开。

    慈禧看也不看他的背影,只是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李莲英低声道:“老佛爷,这事就这么了了?”

    慈禧冷冷一笑,语气里面说不出的森然:“……这皇帝虽然不成器,可有句话说得不错。今天能封园子,明天就能弑君……谁让我不快活,我就让人一辈子不快活……徐一凡还没北上呢,谁还能翻了天不成?”

    “……这谭嗣同有兵哇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兵也是个呆书生,他要真是徐一凡一党,今天就进了园子了……也是想做点事情,结果被逼到这份儿上了……被逼的也不成啊,我这颗心不能老悬着!”

    慈禧慢慢的低声自语,谁也没看:“……听说谭嗣同现在新军除了刘坤一留下的那些,其他的全是香教?”

    李莲英赶紧答话:“老佛爷,是这话没错儿……”

    慈禧一笑:“徐桐那老头子,还有一些个宗室子弟,老是念叨着香教多厉害,多忠心为国来着……这不是废话么?还不是为的官,为的钱?过几天吧,等外面缓和点儿了,把这几个人叫进园子里头来……谭嗣同啊,可惜了。不敢下杀手,没徐一凡那么心狠手辣。就算他守在北京城周围不走,还架得住那么多人在背后算计他?”

    她看看李莲英只是呆着脸听着,疲倦的摆摆手:“旨意发了吧,安抚一下姓谭的……这天下,谁也弄不好,且顾眼前吧……徐一凡真要来了,我去洋人租界去……有个什么新词儿叫避难?我就不信洋人看不出来,我老太婆是个宝贝?什么东西从徐一凡那儿要不到,只能从我这儿要到,洋鬼子精着呢……”

    天渐渐的黑了下来,总理大臣衙门虽然挂了牌子,但用的还是军机处原来的屋子。一天扰攘下来,这屋子里头,安安静静。只有站岗放哨的新军士兵缓缓走动的声音。

    谭嗣同就呆呆的在炕上坐着,手扶在炕桌上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一天下来,他心力交瘁。

    进京隔绝中外交通,震慑京城反对他的势力。办得并不是很为难。这些大臣们最习惯的还是在背后算计人。真的对他们来硬的,就没法子了。当然,这也有因缘际会,因为徐一凡的威胁,谁也不敢挑头练兵带兵将来为大清卖命。直隶所有军权都掌握在他这个傻书生手中的原因。

    大清末世,只剩下阴谋,只剩下陈腐,只剩下争权夺利勾心斗角。徐一凡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,所以他才敢飞扬跋扈,无所顾忌。自己……也总算看明白了。

    可是,他不是徐一凡啊。

    他当初毅然北上,试图挽狂澜于既倒。就是害怕 徐一凡一旦挥军北进,整个天下分崩离析。神器无主,凭什么大家就服气你徐一凡才是真命天子?到时候不要是几十年的内乱!史书斑斑,皆可为证。维护中枢威权,再加以变革,未尝不是另外一条路!

    这是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,往常改朝换代,哪怕是异族入侵,华夏文明都远远的超过周围的文明。再怎么动荡,华夏文明都能缓过气来。但是现在已经走在前面的列强环逼,一旦再发生动荡内战,这耽误的就不知道是多少年!

    谭嗣同从来不怀疑这个文明的伟大,和徐一凡相处几年,他也知道徐一凡为这个文明有多么自豪。哪怕经过几十年,上百年的动荡。总会有仁人志士,再走上存亡续绝的道路。

    可是能避免未来几十年的血腥,未来更长时间步步是血的追赶,他就不惜此身!徐一凡坐拥强兵,却仍徘徊江左,想必也是这个原因。

    到了直隶,刘坤一的故去,让他又多了另外一份责任。不能让北地陷入香教起事的血海当中!

    正因为这样,他才走到这一步,带兵进城,等于逼宫。

    这条路,好艰难啊……传清兄,你怎么坚持到现在的?

    想到深处,谭嗣同竟然痴了。

    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,一点灯笼光芒,透了进来。就听见杨锐的声音:“复生,怎么黑灯瞎火的就坐在这里?”

    谭嗣同啊的一声,从自己思绪里头摆脱出来。杨锐站在门口,挥手让马弁苏拉点亮屋子里面的灯火,等他们退下之后。才笑道:“如你所料,朝廷下旨抚慰我等,追认我等是奉旨进京,串联欲叩阙的领头人物如载澜等锁拿……”

    谭嗣同淡淡一笑,脸上没有半分喜色。朝杨锐招招手:“书乔,屋子里闷得慌,我们出去走走。”

    杨锐脸色一动,看着谭嗣同缓缓起身,走出屋外,他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屋外月明星稀,斗柄北指。

    “斗柄指北,天下皆冬……可很快斗柄就会转向东方,那时候就天下皆春了……”

    谭嗣同看着天上星芒,喃喃自语。杨锐却笑道:“你好有逸兴!这旨意得赶紧发到京城各个衙门,街上也要贴。秩序赶紧得恢复到平常,咱们如此行事,练兵更得抓紧……一脑门子的事儿,复生!”

    谭嗣同负手转头,看向杨锐:“书乔,我们就要死了。”

    杨锐一怔。

    “……行此大逆不道之事,我们却又一个人不敢杀,不能杀。也不能真正逼宫……还有那么一点书生意气。多少人想着我们死?他们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,哪怕我今天死,明天传清兄就兵临城下,他们也不会管的……而且,传清兄也希望我死!”

    杨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死了,才能证明这条路实实在在是走绝了。天下有心人,最后的选择,才会是传清兄……书乔,西洋算学你也有心得,是不是列个什么方程,算算我们还能活几天?”

    杨锐呆呆的看着谭嗣同,突然想说什么。谭嗣同却扬手制止住了他:“……你的法子,不用说了。我和传清兄,各有各的坚持,他是对的,我也没错。何必那么悲观?只要在一日,我们总要守得北地平安,一旦真到那一日,传清兄也该到了!我对他有信心,五百年必有王者兴,圣人的话,还会错?书乔兄你想想,我们两个热血书生,能在史书上留一笔,此生何负?”

    杨锐沉默良久,最后只是淡淡一笑:“也罢,就陪你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……你棋下得将将比我低上一线,这个对手,可没那么好找。”

    两人对视,都是哈哈大笑。笑声中谭嗣同深深看向南方。

    “传清兄,到时候你可不能来迟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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