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大明天下】(77)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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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米巷。

    长街静寂,数人凌乱的脚步声更加清晰。

    随着轿子小跑的几名太监,连声催促轿夫:“快点,快点,咱们得速速赶到锦衣卫,百里奔这头是第一拨,可别出了岔子”。

    几名轿夫连连应声,加快了脚步。

    一阵急促的琴音突兀响起,有如金鼓齐鸣,人喊马嘶。

    “停轿”。轿中人突然道。

    轿子落地,轿窗旁伺候的太监将戴义小心扶了出来。

    另一个太监讨好道:“干爹,不知哪的冒失鬼敢在您老面前聒噪,儿子去料理了他”。

    戴义摇了摇头,侧耳倾听。

    琴音忽地由高转低,渐趋平静,零零落落。

    扶着戴义的太监谄笑道:“想那人也不敢在干爹面前卖弄,咱们还是快快赶路要紧”。

    戴义露出一丝苦笑,“垓下伏兵俱至,杀机重重,还往哪里去?”。

    “有……有埋伏?”。小太监悚然大惊,张目四顾,“在哪儿?有多少人?”。

    “只此一人,便已尽够”。戴义此时倒还笑得出来。

    “干爹知道来人是谁?”。

    “能用瑶琴将一首琵琶大曲《十面埋伏》弹奏得如此动人肺腑,惹人遐思,天下间舍却雷长音不做第二人想”。戴义面上全是赞赏之色。

    “东厂二铛头”。他的干儿子们却没有戴义般的养气功夫,个个面如土色。

    “东厂有埋伏,我们怎么办?”。

    “咱们的算计漏了,干爹您得拿个主意呀”。

    戴义闭目凝思,张目道:“你们走吧”。

    “往哪儿走啊?”。几个干儿子哭丧着脸道。

    “哪里都行,就是别回宫里,王公公此局输定了”。戴义沉声道。

    “干爹,您老同我们一起走啊”。戴义的干儿子倒还有几分性情。

    戴义摇头,“我若要走,咱们一个都走不了”。

    “干爹……”几个义子跪下乞求。

    “走吧,干爹这艘船沉了,没必要再搭上你们”。戴义话语中透着苍凉,循声向琴音处而去。

    几个干儿子狠狠磕了几个头,起身四散。

    一间小巷内,一身青衫的雷长音轻轻拨弄着膝上瑶琴。

    “雷兄好雅兴”。戴义笑容满面,一如在延禧寺抚琴品茗般景象。

    “长音谢过竹楼先生”。雷长音带着几分愧疚。

    “雷兄琴音示警,给那几个孩子一线生机,该是在下向雷兄道谢才是”。

    戴义笑道。

    “谢先生没有让长音为难”。雷长音低首抚弄古琴,似不敢与戴义直视。

    “琴音如魂,曲透人心”。戴义依然在笑,“适才琴音在金戈铁马之中透着二分无奈,三分不忍,在下如斯同感,岂能教雷兄难做”。

    雷长音不语。

    “雷兄也勿要自责,戴某与那几个孩子绝不是你的对手,垂死挣扎,非我所为”。

    雷长音不觉改了称呼:“戴兄是在下的知音”。

    戴义哈哈大笑,“能得雷长音引为知己,此生足矣”。

    笑声渐收,戴义道:“戴某还有不情之请,望雷兄应允”。

    雷长音道:“戴兄请讲”。

    “今夜之后,戴某不知还有无机缘聆听仙音,请雷兄为戴某试操一曲,未知可行?”。戴义眼神中尽是期盼。

    雷长音不答,十指挑勾抹按,一曲《猗兰操》应手而出。

    “兰之猗猗,扬扬其香。不采而佩,于兰何伤”。戴义抱膝而坐,合拍高歌,无思无虑,其乐陶陶……。

    御马监。

    张忠的面色被幽幽烛火映得忽明忽暗,更显诡异。

    “张公公,这旨意咱家可是为你讨来了”。徐智手捧一卷黄绫圣旨,昂然而进,洋洋得意。

   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堆满笑意,张忠起身作揖,道:“徐公公勿怪,苗公公不在此厢,在下虽说代管御马监,毕竟名不正言不顺,不得不谨慎些”。

    “明白,明白”。徐智大度地拍了拍张忠肩膀,“你的功劳,王公公那里都记得,今夜之后,那个”代“字便该去掉咯”。

    “那就要靠王公公还有徐公公您栽培了”。张忠阿谀着塞过去一张银票。

    “哟,这是作甚,不是见外么”。徐智老脸上菊花绽放,由着张忠将银票塞入怀里,才慢悠悠道:“好说好说,过几年,便是进司礼监也是一句话的事”。

    “一切拜托您老了”。张忠深施一礼,有些为难道:“徐公公也别嫌小的多事,这圣旨能否借过一观……”。

    “你呀……”徐智没好气道:“就是个老鼠胆子,咱家还能拿份假圣旨诓你不成”。

    看着张忠面上讪讪,刚刚拿人手短的徐智也抹不过面子,将圣旨往他手里一塞,“看便看了,快些还与咱家,这可不能有闪失”。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”。张忠双手接过圣旨,打开细看。

    徐智百无聊赖,踱步到了院内,看着盔明甲亮的御马监勇士,连连点头,“果然不愧天子扈从,军威雄壮”。

    点着前排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将领,徐智问道:“猴崽子,你是领头的?”。

    那人施了个军礼,回道:“是”。

    “一会儿多卖力气,少不得你的好处”。徐公公还不忘拉拢一番,“叫什么名字,先在咱家这挂个号”。

    那个高大将军面上浮起一丝与忠厚面容不符的狡黠,“卑职桂勇,现领腾骧左卫指挥使一职”。

    “桂勇,好名字,怎么有些耳熟……”徐智回味着这个名字,却想不起来哪里听过。

    “标下以前在宣府当差”。桂勇提醒道。

    徐智恍然想起,“对了,你是那个坑了车霆的小子……”。

    徐智蓦然惊觉,这小子该是苗逵的人,和东厂刘瑾和丁寿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,扭身看向张忠,“怎么回事?”。

    面对徐智质疑,张忠一反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,“还能怎么回事,徐公公,你们司礼监都是猪脑子,明知道苗公公与朝中那帮大头巾不对付,还能把主意打到御马监……”。

    晃了晃手中圣旨,张忠继续道:“连假传圣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,你们都吃了狗胆啦?”。

    徐智气得直哆嗦,翘着兰花指对着张忠道:“你敢诈我?”。

    张忠嗤笑一声,不屑回答,命令道:“小的们,动手,记得把那张银票给爷们取回来”。

    众人轰然称是,刀锋出鞘,冷若冰霜。

    徐智忽地一声大喝,足尖一点地,整个身子如流星般向张忠扑去。

    张忠脚下一滑,向后飘开数尺,避开徐智攻势。

    徐智脚下不停,两只宽大衣袖鼓风而前,声势不凡。

    张忠连退数步,逼至墙角,退无可退,高声叫道:“快来人”。

    “谁也救不了你”。徐智狞笑道:“把圣旨交回来”。一只手臂忽地暴涨,直抓张忠顶门。

    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斜掠而出,寒光一闪,徐智一声惊叫,倏忽而退。

    左臂宽大衣袖齐肘而断,露出一截枯瘦手臂,徐智心有余悸看着眼前人,恨声道:“罗祥”。

    罗祥也不答话,猱身而上,手中巴掌大的新月弯刀明光闪闪,切、劈、斩、批、剞、剜、剔,只一瞬间便幻化出无数刀影。

    徐智身后院外大军虎视眈眈,他无处可退,暴喝一声,也是拳脚相迎,电光火石间攻出数十招。

    张忠缩在墙角,看着两道人影纠缠一处,呼喝声不停,也看不出谁胜谁负,不由暗暗心焦。

    桂勇等人守在屋外,虽人数众多,却无处插手,只得严阵以待,以备万一。

    张忠忽觉脸上一疼,伸手一摸,却是一滴鲜血,“我受伤了”。张忠心惊,又摸了一把,却什么也没摸到。

    再看桂勇等人也往外退了几步,屋内缠斗的二人处不住有血花碎肉四散飞出,整个房间已是血迹斑斓,望之可怖。

    一声痛呼,徐智疾退,面色苍白,被割去衣袖的左臂血流如注,赫然少了半截前臂。

    地上残存的徐智左手只剩下一截白骨,即便从业多年的屠户庖厨也无法剔得如此干净。

    罗祥伸出血红舌头,将弯刀上碎肉血沫舔舐干净,阴测测地望着徐智,“徐公公,可还要再打一场?”。

    徐智身子发抖,连退数步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不是人,快,快带我走,带我走”。

    后面的几句话是对桂勇等人嘶喊,桂勇挥了挥手,自有军士上前给徐智上了镣铐,包扎伤口。

    徐智没有丝毫反抗之意,待被押出御马监,再也看不见罗祥那张肉脸,反而长出一口气,如释重负,有劫后余生之感。

    都督府。

    华灯高举,酒宴阑珊。

    张懋举着酒杯,声若洪钟地对着许宁道:“本兵大人,本爵再敬你一杯”。

    “老国公何必客气,下官愧领”。许进客套着满饮杯中酒。

    张懋陪饮一杯,将酒杯放下,道:“此番赖得诸位谋划,为郭老弟出了这口怨气,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”。

    “老国公言重,那丁寿小儿嚣张跋扈,文臣武将俱受其害,老夫与晦庵等不过是顺应民意,以清君侧而已”。许进道。

    张懋咧嘴大笑,“一样的事到了你们嘴里,偏能说出别样道理来,这就是学问啊”。

    言罢张懋转身对着身侧一个高瘦老者,道:“老弟,勋儿的婚事何时办啊?”。

    武定侯郭良面色蜡黄,一副病容,闻言笑答:“此番事了,便与骆家商定日子,犬子大婚之日,少不得请老哥哥与许本兵添份热闹”。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”。两人答道。

    三人觥筹交错,又是一番痛饮。

    “天色不早,怎地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”。郭良望着一旁时香,忧心说道:“莫要出了变故”。

    “你老弟就是心思太重,这般天罗地网,他刘瑾怎么翻身,许本兵以为如何?”。张懋问另一侧的许进。

    许进点头称是。

    此时一名小校来至廊下,“禀国公,宫内有人来”。

    张懋两掌一击,“说什么来着,说曹操曹操到,来的是司礼监哪位公公?”。

    小校犹豫一下,“来的是御用监的张公公”。

    三人同时起身,“张永,怎么来的是他?”。许进错愕。

    “难道事机泄露,他来此做说客”。郭良思量道。

    张懋沉声问道:“来了多少人?”。

    “除他之外,还有两名中使陪同”。小校禀道。

    “三个人便敢闯老夫这都督府,他们以为自己是铜头铁脑么”。张懋轻蔑说道,“来人”。

    “标下在”。廊下带刀官躬身领命。

    “安排三百精兵埋伏廊下,待老夫摔杯为号,便把来人与我砍成肉泥”。

    张懋冷声道。

    “老哥何必操之过切?”。郭良劝道。

    “既然自己跑上门来,老夫便替王岳省些麻烦”。张懋冲着许进道:“权作老夫的人头状了,本兵以为如何?”。

    这老儿八成是杂书话本看得太多,又是摔杯为号又是人头状的,许进腹诽,面上还是笑道:“所言甚是,只是何必劳神相见,直接将来人斩了便是”。

    “寡饮无味,听听张永说辞,聊以佐酒,岂不正好”。张懋得意大笑。

    不多时,张永几人被带到堂前。

    “来者何人?”。张懋摆足了派头,斜睨堂下,等着张永伏低做小的乞怜之态。

    “咱家张永,与国公乃是旧识,看来英国公真是老迈年高,认不清人,做不得事了”。张永淡然道。

    “张永,睁开眼瞧瞧,这里是都督府,不是你管事的乾清宫,由不得你放肆”。张懋拍案而起。

    “这么说,国公自以为这都督府要比万岁爷的乾清宫规矩还要大了”。张永反唇相讥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张懋语塞。

    “张公公来此不会只为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吧”。许进眯着眼睛,轻捋须髯道。

    “自是不会,咱家没那闲工夫”。张永扫了一眼郭良,“郭侯爷也在,那是最好,省得咱家多费一番功夫”。

    “圣上手谕”。张永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绫高声道。

    几人惊坐而起,张永也没给他们多余的反应之机,朗声诵道:“敕命御用监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兼掌五军营,魏彬进司礼监,掌三千营,钦此”。

    突然有老年下岗危机的三人面面相觑,对此变化有些应接不暇,张懋怒喝一声,“大胆张永,竟敢假传圣旨,来人啊……”举手便将手中酒杯摔了下去。

    一道人影彷如一缕轻烟般从张懋等人案前一晃而过,三人还未看清如何,那人已回到在张永身侧,仿佛从未动过,除了手中突然多出的一柄长剑。

    一柄三尺薄刃的细窄长剑,恍如一根细柳颤颤巍巍,剑尖前托着一杯酒盏,其中酒水尚有大半。

    许进细细打量着宦官打扮的持剑之人,“柳无三?”。

    刘瑾巡视京营,与许进打过照面,许进对这个永远默不出声立在刘瑾身后的男子有些印象。

    “本兵好眼力”。张永冷笑,“刘公公知道这都督府是龙潭虎穴,特将柳大铛头借咱家一用,他的本事诸位当见过了”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凭这么一个人就能保得了平安?”。张懋讥笑。

    张永摇头,“柳大铛头不是来保我的,是来保您几位的”。

    “我们?”。三人俱是不解。

    “只要诸位今夜按兵不动,刘公公也无意与几位为敌”。张永轻笑一声,“倘若几位执意抗旨,少不得要柳大铛头辛苦一下了”。

    “老夫这都督府精兵云集,一声令下,你们顷刻间便成肉泥”。张懋冷哼一声道。

    柳无三举剑姿势一动未动,此时乜斜着三人,“柳无三化为肉泥之前,三位贵人必先血溅五步”。

    声音平静无波,仿佛在陈述一件谁都认可的事实。

    郭良与许进对视一眼,从适才柳无三接杯的身法来看,知他所言不虚。

    张懋却是姜桂之性,老而弥坚,闻言大怒,“你敢威胁老夫?”。

    “试试看”。柳无三垂眉低目,仿佛对着二位超品公侯与一位二品大员看都懒得看上一眼。

    如此轻蔑之态将张懋气得七窍生烟,暴怒大喝:“少来这套,老夫行伍出身,何惧一死,来人……”。

    话未说完,张懋便被人死死按住,令英国公气急的是,按住他的人正是身边的二人。

    “老国公,休要鲁莽造次”。许进虽说文官出身,这手劲一点不差。

    “是啊,老哥哥,一切从长计议,以大局为重”。郭侯爷此时没有半点病容,一双枯瘦手掌有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张懋双肩。

    两人按手的按手,捂嘴的捂嘴,将个英国公整治得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“你,你们……”张懋气急败坏,老子为了谁啊,对刘瑾他们九个喊打喊杀的是谁,跑我府上嚎丧说自己儿子被欺负了的是谁,怎么成了我不识大体,鲁莽造次了。

    越想越气,一口气没接上来,张懋眼睛一闭,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待许、郭二人探探鼻息,发现张懋只是晕厥过去,便松了口气,不再搭理于他,转身看向了在堂下看戏的张永。

    “识时务者为俊杰,咱家借花献佛,敬二位贵人一杯”。张永由柳无三那柄软剑上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二人无奈陪饮,许进还怀着一丝侥幸,问道:“敢问张公公,既然改由你提督京营,那刘瑾何处?”。

    张永笑道:“国朝惯例,掌司礼监者不得提督兵务,刘公公既卸了这边差事,自然是蒙圣恩,入主司礼监咯”。

    司礼监,靠榻假寐的王岳突然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三批人马派出,怎的皇城内还如此安静,王岳隐隐觉出不对。

    “来人……”王岳觉得有必要再派人去东厂那里探探消息。

    无人应声。

    王岳大恼,“一帮猴崽子,都去哪里偷懒了?”。

    “行了,王公公,别再耍威风了”。

    马永成、魏彬、丘聚、谷大用四人鱼贯而入。

    “你们还没死?”。王岳瞪着几人,虽说心里预感不妙,待几人真的出现,还是有些震惊。

    “不但没死,活得还好”。谷大用笑眯眯道。

    “托王公公的福,爷们还高升进了司礼监”。魏彬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咱家一定好好报答司礼监几位爷的一番苦心”。马永成全是怨毒之色。

    “束手就擒”。丘聚绷着脸蹦出四个字。

    “就凭你们?”。王岳一副鄙夷之色。

    马永成尖声叫道:“王岳,别不识好歹,此时还敢小瞧咱家,大家并肩料理了他”。

    喊得虽响,马永成却一步不前。

    丘聚不声不响,一记阴风掌无声无息,随手拍出。

    “得罪了”。谷大用仍是面带笑意,两手如山般推出,暗劲汹涌。

    魏彬身子一矮,十指犹如利爪,扣向王岳脚踝。

    马永成也不再耽搁,轻呼一声,身如大鸟,一记凌厉掌风罩向王岳顶门。

    王岳面对四路夹攻,不慌不忙,电闪腾挪间只见残影晃动,只听拳掌交击之声不绝,劲气四散。

    “啪啪”几声脆响,房内瓷器经受不住五人交手时溢散的激荡内力,化为齑粉,碎瓷粉屑漫天飞扬。

    突然王岳一个暴喝,随即数声闷哼,人影骤分,王岳已在房门处立定。

    丘聚等四人站立不稳,额头细汗密布,微微气喘。

    “罗刹大手印”。谷大用捂着不住起伏的胸口惊呼道,再无一丝笑容。

    “还算识货”。王岳不再多话,昂首阔步出了房门。

    丘聚调息气稳,冷声道:“追”。

    马永成面带惧色,“怕是奈何他不得”。

    丘聚眼光一凝,盯得马永成心虚低头。

    “不用追了,我们四个不是他的对手”。谷大用慢悠悠道:“自有人对付他”。

    王岳施展身法,足不沾地般在宫内巷道内疾奔。

    事情泄露,王岳根本就不去想其他几路会是如何,败定了,此时他只想保住自己性命。

    天亮以前,与那人会面,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,王岳打定主意,只要穿过这条夹道,便可绕过北中门,直抵北安门,届时海空凭鱼跃,天高任鸟飞,凭自己一身本领,天下间何处去不得。

    “杀场兮血腥,战马兮悲鸣,问吾辈仇敌何时能杀得清?

    宝刀嗜血淋火星,人面桃花对朝红……”。

    甬巷尽头,一人身披一领猩红斗篷,手舞足蹈,引吭高歌。

    王岳步伐渐渐慢下,“刘瑾……”。

    “破浪乘长风,醉饮无量海,笑谈公侯梦,万里长程助我此行,狂啸一声,贯长虹——”。

    刘瑾摆足了架势,一声长音,歌收曲住。

    “刘公公好兴致呀”。王岳暗暗运气调息,弥补适才损失的内力。

    “王公公觉得可还入耳?”。刘瑾笑道。

    “早闻刘公公喜好吟诗唱曲,附庸风雅,今日一见——”王岳语含讥诮:“名不虚传,在东厂实是屈才”。

    刘瑾也不恼,“咱家本是钟鼓司出来的,教坊供奉饮宴,不通音律岂不愧对万岁爷的托付”。

    话锋一转,刘瑾又道:“倒是王公公你,吃着皇粮却干些对不起皇上的事”。

    “咱家的事不劳刘公公费心”。王岳道。

    刘瑾忽地轻叹一声,“王公公,咱家自问平日对你也算礼敬有加,何以有这么大的杀意?”。

    王岳冷笑一声,“自从先帝爷将东厂从咱家手里交到你手,咱们的梁子便已经结下了”。

    刘瑾哦了一声,道:“所以,你便勾结刘文泰谋害先帝”。

    “刘瑾,咱也是先帝爷的奴才,这弑君害主的勾当休想栽到咱家头上”。

    王岳喝道。

    “如此最好,或许还可留下一条性命”。刘瑾噙笑。

    “咱家只恨当年廷杖没取了你的性命”。王岳狠狠道。

    “而今也有机会”。刘瑾一甩斗篷,轻声问道:“王公公可调息已毕?咱家可以再等等”。

    王岳面色一变,自己心思已被刘瑾猜透。

    “适才与谷大用等恶斗一场,王公公想必损耗不少内力,咱家不欲占你这个便宜”。刘瑾摊手道。

    王岳面皮一阵青白,突然低啸一声,兔起鹘落,双掌夹杂十三道暗劲,向刘瑾扑来。

    暗劲有阴有阳,纵横交错,甬道之内仿佛刮起一阵旋风,而旋风的中心正是刘瑾所在。

    “好功夫”。刘瑾轻赞了一声。

    迈步抬腿,空中串起七道残影,不闪不避直直迎上王岳攻势。

    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空中两道人影乍合骤分,虚影尽敛,刘瑾空中平行八步,倒飞而回,落到原地,还好整以暇掸了掸蟒袍。

    王岳落地不稳,踉踉跄跄又退了三四步,仰天栽倒,随即便按地一跃而起,踏前两步,“再来”。

    刘瑾不动。

    王岳全身突然一阵爆响,张口喷出一片血雾,三十六处大穴各有一道血箭窜出,瞬间化为了一个血人,瘫倒于地。

    刘瑾轻叹一声,好像并无得胜的喜悦。

    脚步声响,白少川由后赶至。

    “督公……”。

    “小川啊,这阵子辛苦你了”。刘瑾扭身,漾起几分笑意。

    “属下不敢当”。白少川恭谨垂首道。

    “咱爷俩还见什么外。哦,对了,”刘瑾忽然想起什么,从袖中取出一个三寸锦盒,舒口气道:“还好没被王岳毁了,不然这老儿可是百死莫赎”。

    白少川难得露出惊喜之色,“督公还记得……”。

    “傻孩子,你的生辰咱家何时忘过”。

    刘瑾抬首,望着夹道上空的一抹鱼肚白,饱含深意道:“这一夜很长,好在天总算亮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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